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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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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血液急速流失,陆孝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蒸气从躯壳中脱离而出,飘飘忽忽向上浮起,一直升到半空中,俯视着车内几近绝望的凌希和那具叫做陆孝严的尸体。

    说也奇怪,他明明没了眼睛,没了耳朵,没了身体,却照样能听、能看、能感知……想不到世上真有灵魂这玩意儿。

    看到凌希毫不犹豫将烟头丢向油迹那一刻,陆孝严有种心脏被巨轮碾压过的错觉,他想冲上去狠揍凌希几拳,把人打醒,拖出火海,再厉声痛骂凌希一顿——别发癫了!我又不爱你啊白痴!我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你啊白痴!跟我在一起尝到的苦头还不够多吗?疯子!神经病!大白痴!

    可最终他什么都做不了,死亡将他隔绝在人世之外,成了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吞没一切,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被炸得七零八落。

    后来,警察和消防车赶到了,大火很快被扑灭,鉴识人员从附近捡回了他们残存的骸骨,两只烧成焦炭的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没人知道凌希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义无反顾陪着他走向了生命的终结。陆孝严忽然间很后悔,后悔活着的时候从没有哪怕一次主动去牵凌希的手,以至于让凌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从他身上索取到一丝温存与爱意。

    再后来,陆孝严的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又在几天之后被摆进昂贵的镀金骨灰龛,运去了里岛售价最高的海景墓园。他终于要带着并不属于他的罪名被埋藏地下,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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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个杀人犯儿子,陆家深感脸上无光,一应丧葬事宜都只秘密进行着。饶是如此,各路媒体记者还是收到风声纷至沓来,长枪短炮挤满了通往墓园的小路。

    谈论明星绯闻与豪门恩怨向来是民众茶余饭后最喜爱的消遣活动,堂堂富家子,一夕阶下囚,命丧逃亡路……半个月来每天都有关于陆孝严的各种新闻见诸报端,里岛的八卦周刊因为他销量翻了几倍。陆家是吃娱乐这碗饭的,陆孝严生前在生意上从无建树,现在死都死了,倒着实做了回“娱乐话题”,也算死得其所吧。

    葬礼举行的那天,蒙蒙细雨从清晨直下到黄昏,全赖雨水渲染出了些许哀伤的气氛,使它不至看起来太像一个笑话。随着几辆豪车开到山脚下,陆家的男女老少们一个跟着一个粉墨登场了。

    被保镖们簇拥着走在最前头的是父亲陆远腾,身为里岛最大娱乐集团“腾华国际”的主席,父亲走到哪儿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比旗下的那些影帝、巨星们更引人注目。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倒退四十年,陆老板还只是片场里一个放饭打杂的小助理,不知几世修来的福运,竟引得周家大小姐周华对他一见钟情,并不顾双亲反对欣然下嫁。正是周小姐为他提供了第一桶金,又利用家族势力替他保驾护航,陆远腾才能在短短几年间创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因为这层关系,周家人在陆家人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昂鼻孔撩天的,就连乳臭未干的周挺都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后大言不惭,说没有他姑姑周华就没有陆远腾的今天,没有他们周家就没有现如今滕华国际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说起来周华也是苦命人,放着多少门当户对的富贵子弟不予理睬,偏要跟着穷小子陆远腾吃苦受累,好容易守得老公出人头地了,自己却被查出罹患癌症,年纪轻轻就留下一双儿女撒手人寰了。周华去世两年后,名模孔繁珍为陆远腾生下了第三个孩子陆孝严,无奈周家对陆远腾迎娶孔繁珍一直横加阻挠,致使孔繁珍到死都没能做成名正言顺的“陆太太”。

    现在陆家小儿子杀了周家独子,坚固同盟变得岌岌可危了,外头大把人在等着看笑话,看他们两家人如何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好在紧要关头陆孝严自己开着车冲下山,撞了个尸骨无存,一场危机总算得以缓解。此时此刻面对儿子的死亡,陆远腾是欣慰大过于悲伤的,甚至连伪装也懒得去装。他半生风流情妇无数,野种不知留下了多少,又哪会缺儿子。

    大哥陆孝诚恭恭敬敬跟在父亲身后,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完全看不出神情。大哥既是陆家长子,又是周家外孙,从小被寄予厚望,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选,也是周挺最“亲密无间”的表兄。长久以来,周少爷利用陆家的资源投拍电影洗黑钱,陆少爷则借助周家的路子捞偏门赚外快,管他在生意上再没眼光再没远见,账面永远是漂漂亮亮的。

    虽然陆孝严没有亲眼目击周挺被杀的过程,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非常笃定真凶就是大哥。唯一令他琢磨不透的是,大哥到底出于什么动机要去杀周挺?到底因为什么深仇大恨甘愿舍弃掉那颗帮他保住地位的有力筹码?

    当然,作为一个“死鬼”,真相如何对陆孝严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妈方瑶紧走几步跟在父亲身侧,手挽在父亲臂弯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温柔姿态。她穿着身黑白色系的香奈儿套装,为了搭配衣服,还特意选择了成套的黑珍珠首饰,戒指项链耳环胸针一样不落,恨不能把“优雅名媛”四个字刻成金匾顶在脑门儿上。护士出身的小妈唯恐别人嘲笑她没品位,出席任何场面永远是全套的高级定制加持,却每每总显得用力过猛。

    姐姐陆孝仪生怕被小妈抢掉风头,不甘示弱地挤到了父亲另一侧。她攥着条真丝手帕,一会儿擦擦眼角一会儿碰碰鼻尖,看去无助而悲伤,可精致考究的底妆和故意描画成裸色淡彩的嘴唇出卖了她。陆家大小姐自幼浸淫娱乐圈,是镜头前的常客,她年过三十还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可一年到头花边新闻仍源源不断。亲弟弟的葬礼对她来说不过是另一处展示风情的舞台罢了。

    最令陆孝严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那漂亮的小情人沐夏也来了,虽然沐夏很识趣地站在最后排角落里,并撑着把大伞遮住了半张脸,陆孝严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如果陆孝严有手有脚,一定冲上去掐住脖子好好问问那家伙,何以如此恶毒冷酷,为了钱连半分旧情都不念!

    对于沐夏,陆孝严自认已算仁至义尽了。两人本就是只谈性不谈情的*关系,陆孝严出钱,沐夏卖屁股,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后来沐夏转签腾华国际旗下,陆孝严出于义气也没少帮着搭桥铺路,唱片、广告、偶像剧足够沐夏接到手软。

    中间好几次陆孝严玩腻了,想甩掉沐夏再找别人,都是沐夏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拖着把他求回去的。甚至于,某次陆孝严仅仅是不留神被铁钉划伤了脚踝,沐夏就抱着他的脚呜呜咽咽哭了整晚,还说什么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舍不得陆孝严受到丁点儿伤害。谁又能想到,在最艰难的时刻竟是沐夏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刀。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道理陆孝严从小就懂。他只是没想到沐夏的演技那么好,好到仅用几句花言巧语就让他轻易卸去了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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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眼尖,很快发现了沐夏的存在,当即避开众人施施然走了过去:“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是怕我赖账不结尾款吗?还是想警告我不要过河拆桥?啧啧,最好收敛收敛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跟我玩花样,你几岁啊小弟弟?”

    沐夏眨了眨大眼睛,显得无辜又真诚:“孝仪姐误会了,我和孝严哥毕竟好了一场,今天这种日子无论如何都该来送送他。”

    “哈,胆子真大!”姐姐妖冶的脸上满是讥讽,“别忘了这些年你私下给周挺透过多少风,把老三推上绝路的关键性证词不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老三他只是蠢蛋,不是软蛋,就不怕他变成恶鬼找你索命?”

    沐夏显然早有防备:“孝仪姐别吓我啦,就算真有恶鬼,也是去索幕后真凶的命,哪里顾得上我这种芝麻绿豆小角色。连大少爷和孝仪姐都不怕,我怕什么?”

    原来出面收买沐夏的人就是姐姐!原来沐夏一直在帮着周挺对付自己!陆孝严饶有兴致地听着,他倒要看看还有多少自己始料未及的“真相”。

    “都把嘴闭上。”大哥适时出现在沐夏与姐姐面前,“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吗?胡言乱语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去!”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小妈,又压低嗓门儿训斥道,“别以为老三一死就天下太平了,万一给周家摸到什么蛛丝马迹,不光是我,你们全都跑不掉。”

    小妈敏锐捕捉到了大哥的目光,明知自己不受欢迎还是闻风而动凑了过来:“诶呀孝诚,如今你可风光啦,周家绝了后,将来家业还不全交到你这外孙手里?算命的说你是咱们陆家最有福气的孩子,果然灵验。”她假作同情状扫了眼陆孝严的墓碑,又别有深意地叹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孝严也是,好好的干嘛非要跟阿挺过不去,平常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何至于搞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要不是人证物证俱在,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杀人,若说孝诚有这个本事,倒更靠谱些……”

    小妈是聪明人,什么都知道,大哥也是聪明人,有本事让小妈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只有他陆孝严才是陆家唯一的蠢材。既然没长出足够聪明的脑袋,就活该被聪明人们玩儿死。

    不等大哥开口反驳,姐姐率先翻了个风骚的白眼:“凭老三那副德性,杀人放火有什么稀奇?你现在替他鸣不平,当初干嘛哄着爸爸逼他去自首?哼,我和大哥流着周家的血不假,可我们都是姓陆的,这么急着把大哥往外推,难不成是想给你肚里那个挪位置?”

    小妈一愣,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尚未显怀的肚子:“孝仪说哪里话,这份家业将来自然是要交给孝诚掌管的。我早和你们爸爸说好了,不管生男生女都绝不与你兄妹俩争什么。既然是一家人,就该和和乐乐才好的。”

    天知道这话假得有多离谱,眼看丈夫年近六旬,她使尽浑身解数想怀上一儿半女,为的就是将来有资本和陆少爷、陆小姐去争腾华的半壁江山。

    “一家人?等生出来再说这话吧,不验过哪知道是谁的种!”姐姐鼻子一哼冷笑道,“别忘了,你和那个小医师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小妈脸色略变了几变,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和蔼笑容:“孝仪啊,我最近确实常与医生见面,可那全是为了照顾好你爸爸的身体。你要怎么说小妈都没关系,但这种话最好不要当着爸爸面去讲,他最近因为孝严已经操够了心,千万别再惹他生气动怒了。”

    在这头扮够了好人,等那头回到父亲身边时小妈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双眼委委屈屈满含泪花。父亲见了自然是要过问的:“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孝仪又难为你了?”

    小妈的看家本领就是装模作样:“和孩子们没关系,孝仪只是说话直了些。都怪我自己,怀孕之后变得特别情绪化,有事没事总想哭。”

    父亲脸上仍有些不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我得找机会和她谈谈了,毕竟你现在还怀着孕呢。”

    小妈将脸轻轻靠在父亲肩头蹭了蹭:“别这样远腾,不要因为我闹得你们父女不开心。你要真疼我,等宝宝出生后多陪陪我们母子就是了。”

    短短几句话,把个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好妻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偏偏老男人陆远腾就是吃她这一套。

    葬礼结束,父亲在大哥与小妈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步出陵园,登上车子绝尘而去。大戏终于散场,作为观众,陆孝严恨不能拍着巴掌高叫几声“好”来,好一出父慈子孝,好一幕夫妻和乐,好一场虚伪至极的葬礼,好一番令人作呕的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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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离去之后,一个身着风衣短发利落的女人从树荫遮蔽处转了出来,她俯身放下一束白色剑兰,又独自伫立良久,离开之前对着陆孝严崭新的墓碑深深叹了口气。

    那是盛旷,陆孝严的前妻。抛开感情因素不谈,他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曾是引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盛氏“金鼎娱乐”是里岛最老牌的唱片公司,曾一手捧红了风靡亚洲乃至享誉世界的几大天王、天后,历年间横扫各大音乐奖项,简直风头无两。只可惜近些年唱片业日渐衰败,又遭遇到罕见的金融海啸,生意每况愈下。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陆家主动找上门来,提出强强联手寻求全新发展方向的想法,两下一拍即合。

    为了尽快取得彼此信任,陆、盛两家做出了联姻的决定,素无交情的陆孝严和盛旷就这样被生拉硬凑绑到了一起,又很快在双方家长逼迫下举行了一场盛大婚礼,成了有名无实的合法夫妻。盛旷直率爽朗,初次见面就讲明自己早已心有所属,陆孝严也顺势坦承了自己只喜欢男人的事实,这对完全不可能擦出火花的男女在脾气秉性上意外投缘,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令陆孝严万万没想到的是,所谓“合作”根本就是一场骗局,陆家从没打算要去执行那些计划,他们只想借助盛家在业内的资历和声望去争取到几家国际大公司的注资,待利益得手后再一口吞掉盛家,而毫不知情的陆孝严就这样成了父亲和大哥的帮凶。后来在对付盛家的问题上他几次违逆父亲,父子关系一度降至冰点,可任他再怎么吵闹抗议,终究是于事无补。

    那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两人既没有孩子也没有金钱纠纷,离婚倒也方便。办好手续陆孝严请盛旷吃了顿饭,饭后他们平静地挥手道别,一个说“再见”,一个说“保重”,最后盛旷也是像这样,对着陆孝严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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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数天,墓园里又闯进了三个男人。

    打头一个坐在轮椅上,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浑身上下透着宿醉过后的萎顿与茫然。帮忙推轮椅那个表情木讷动作僵硬,啤酒肚难看地腆着,衬得西装生生小了几码。走在最后那个皮鞋锃亮领带笔挺,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十足冷漠精英派头,只是年纪轻轻的,胡茬与鬓角竟已斑白了大半。

    轮椅上的瘫子叫林广乐,木头木脑的家伙叫戴志友,精英男叫蔡史墨,三人都是陆孝严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大学,毕业后又共同创建了名为“天星”的广告公司,跃跃欲试着想要大干一场。

    那时陆孝严还是个潮气蓬勃的大好青年,满腔热血干劲十足,总想不依靠家里的资源做点成绩出来给父亲大哥看看,也为过世的母亲争一口气。四名好友各展所长,很快接手了几单大项目,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无奈好景不长,就在他们沉浸于成功的喜悦中,畅想着各种美好未来的时候,因为陆孝严一时疏忽签了单有问题的合同,导致前期所有盈利全部作为违约金赔偿给了对方,凝聚着众人智慧与心血的“天星”就这样草草结业了。

    那场打击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陆孝严的野心和热情,让他在懊恼与自责中荒废掉许多年,不敢再妄想自立门户。而在父亲眼里,他更是自此被打上“好高骛远、难堪重任”的标签,彻底失去了和大哥一较长短的资格。也是从那时起,陆孝严开始自暴自弃,过上了花天酒地的堕落生活。

    变故之后,蔡史墨远赴英国继续深造,戴志友为一个女人和陆孝严闹翻,林广乐遭遇了家族破产和下半身残废的双重打击,变得一蹶不振,终日靠酗酒昏睡来打发漫长时光。当初意气风发、誓言要携手闯天下的兄弟们,就这样被命运捉弄着各奔东西了。

    沉默良久,林广乐第一个开了口:“呆头,阿Mo,今天站在孝严墓前,你们不想说点儿什么吗?”见没人搭话,他缓慢扭头望向蔡史墨,“阿Mo,有句话憋在我心里七八年了,今天无论如何要问问你……当初那张合同……其实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根本不是孝严的失误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啊?”戴志友看看林广乐,又看看蔡史墨,满脸的难以置信。

    蔡史墨将眼镜摘下来,捏在手里用衣角一下一下擦拭着:“当年‘天星’逐渐走上正轨,陆孝诚找到我,让我帮他监视孝严,顺便想办法搞垮‘天星’。我不答应,他就拿我爸在新闻处任职时接收过贿赂的把柄来威胁我,说要送我爸去坐牢。他害怕孝严事业有成,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我没办法的……公司结业之后,我实在没脸见你们,所以不辞而别离开了里岛……不管怎么说,阿乐,谢谢你当年没拆穿我……”

    又是个意想不到的真相,事到如今,陆孝严已经不会再惊讶和愤怒了。当初他憋着口气非要跑出来创业,多少也是受了大哥的怂恿和蛊惑,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个布局精良的圈套。送他顺顺利利冲上山顶,再一脚踹下去,让他摔成重伤爬不起来,可笑他到死都还蒙在鼓里。

    “你王八蛋!大叛徒!”不等蔡史墨说完,戴志友一拳挥了过去,“孝严原来多骄傲的一个人,要不是那次打击,也不会变成后来的鬼样子!”

    起初蔡史墨没有还手,任戴志友发泄着,挨过几拳之后他也火了,一把将戴志友推出个趔趄:“你又好到哪里去?十几年兄弟不信,就信个贱人挑拨,说翻脸就翻脸!孝严从来不睡女人的,更何况她那种货色!好,全当你是为了爱情,可现在又怎么样?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吗?还不是又上了别人的床!”

    戴志友猛地一愣,转而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直抽得脸上肥肉乱颤:“对,我瞎了眼!我犯贱!我蠢!我活该被耍!”

    “都别争了!现在孝严已经死了,争出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林广乐边哭边嚷着,他嗓子早被酒精毁了,吐出的每个字都声嘶力竭,“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从大少爷变成穷光蛋,也不是飙车撞残了腿,我最难过的是兄弟散了!说什么有今生没来世,简直跟放屁没两样,兄弟被人冤枉被人砍的时候,你们他妈的人在哪里!”

    蔡史墨呆立片刻,慢慢弯下膝盖,“噗通”跪在地上掩面而泣:“我对不起孝严,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我在英国开了公司,赚了大钱,也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是个出卖过兄弟的人……”

    很快,戴志友和林广乐一起围上前,三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头抵着头抱在一起嚎咷痛哭,直哭得两眼通红,鼻涕拖出老长。

    哭够了,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各自点起根烟默默抽着,谁也不说话。曾经没心没肺的阿乐变成了浑浑噩噩的残废,曾经风趣睿智的阿MO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商人,曾经善良单纯的呆头变成了为情所伤自怨自艾的胖子大叔。曾经一起逃学、一起打架、一起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们,都被岁月磨砺得失却了光彩,变成茫茫人海中一颗颗庸常无奇的黯淡砂砾,还未老去就已衰败不堪。

    曾经,曾经,用到“曾经”两个字,就说明早已过去,再也追不回了,可他们的人生,自己的人生,都本不该是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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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走后,墓园重又恢复了宁静,剩下陆孝严独自一人久久审视着自己的墓碑,无尽唏嘘。从出生到死亡短短三十几年,他没能奢求到亲情,不慎丢失了友情,又亲手断送了爱情。

    都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场赌局,无非是花费时间、付出努力去赢取理想,赢取成功,赢取幸福,赢取爱……有人生来腰缠万贯,有人生来一文不名,有人运气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千百倍的回报,有人运气差,不停地下注,加注,摸牌,洗牌,最终输得血本无归。

    回头看看,他陆孝严小半辈子起起落落跌跌撞撞,换来的也只有一声叹息,几滴眼泪,和那个被深深辜负了却无怨无悔的凌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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