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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花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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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刚这几天的情绪降低到了冰点,脸上总是凝结着化不开的愁容,饭量小了,说话少了,整个人也似乎是一下子变得老了许多。

    他最近一段时间是祸不单行。

    首先是晓媛带他到医院让一个认识的医生简单地看过之后,医生没有明白说他有什么病,只是说他的体质比较差,建议他做进一步的检查。事后,这个医生单独对晓媛讲,晓刚颈部有几个肿块,但不一定是恶性的,他更多的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问题,最好是住院,到时候让肿瘤科和神经科都查一查。

    其次是文秀前两天从七层楼上跳了下去——她当然不是嫌走楼梯费事,而是因为刚结交的男友与她在宾馆的房间里检查了几个晚上的席梦思床垫质量,把她几十万元的存款席卷一空之后,就玩起了失踪,她一时想不开,就走了轻生这条路。

    看到晓刚听到这个消息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晓媛劝他:“文秀早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对她的死没有任何责任。”

    晓刚痛苦地说:“你不能那样讲,她上次给我打电话时,如果我的态度稍好一些,她也许不会睹气仓促地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对她的死可以不负任何法律责任,也不用承担任何义务。但是,我们毕竟是在一起生活过的夫妻,我后来恨她,是因为她对我不忠,但有时候恨是爱的一种延续,你越是想把一个人在心里忘掉,这个人在你心里的烙印越深。对于文秀的死,良心上的责备比其他的责任和义务更让我觉得难受。”

    晓媛对哥哥既同情又可怜,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希望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能够逐步淡化这件事。

    这一天下午下了班,晓媛到晓刚的房间,悄悄地对他说:“我今天上午以你的名义给文秀家里寄了五千块钱,文秀的爸爸和弟弟都来北京处理她的后事了,她们家原来的电话号码还没有变,她妈妈告诉了我她们家银行存折的账号。”

    晓刚感激地点点头说:“亏你还有这份心,不过,五千块钱似乎是少了一些。”

    “我也觉得寄的钱不多,我今天凑了些钱,是准备给你交住院的费用。”

    晓刚听了晓媛的话,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而是平静地说:“到底还是要住院呀,我得的是什么病?”

    “现在还不好说,等住院以后才能确诊,也可能只是囊肿或者结节。你一会就给单位的领导打电话请个假,明天我们先去住院处看一看,因为现在要住院的人比较多,可能要过上几天才能排上号。”

    晓媛心里想着与晓刚说话时表现得轻松一些,但面孔并不配合,表情显得有些忧伤。

    “我的病你不要过于操心,即使是恶性肿瘤也不怕,我想起了别人说过的一句话:老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一个人既然早死晚死都得死,少活几年又有什么关系,我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怎么给爸爸妈妈讲?”

    晓媛听了晓刚的话,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声音低缓地说:“哥哥,你不能自暴自弃,既便是恶性肿瘤,现代医学非常发达,治愈的希望也很大,何况现在还没有确诊。至于爸爸妈妈那里,我去讲,你不用操心。”

    第二天,晓刚跟着晓媛到了医院住院处,看到要住院的病人果然很多,晓媛与一个认识的工作人员交涉,好大一会都没有结果,晓刚安静地在一边站着等候。

    晓媛转过身来与晓刚商量,准备让他先回家,自己再想想办法。这时走过来一个穿军衣的小伙子对晓媛说:“你们别等了,我已经预约了病房的一个床位,因为病人现在一时来不了,让给你们先住。”

    晓媛看了小伙子一眼,冷冷地说:“怎么又是你?”

    “为什么就不能又是我?天涯处处能相逢,何况我们都在同一个医院工作。”小伙子是龚长治,他这次与晓媛说话时没有嘻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来收费处办事,刚才恰好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晓媛低头想了一下,无奈地说:“那好吧,我总是有机会看到你学雷锋做好事。”

    “我对其他的人也会这样做。”

    “你把我当成了路人乙!”

    晓刚住院的那一天,晓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有合眼,背着地球转了两万公里。他原来以为哥哥有时候身体不适是由于工作和生活压力大造成的,没想到真是有病,如果他要得了不好的病,耽误了治疗,自己作为一个医生,是有责任的,要后悔一辈子。

    晓刚平时循规蹈矩,与世无争,但人生的道路一直是高低不平,而且收费站太多,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代价。他高考时,刚过本科录取线,好不容易才在北京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到处跑招聘现场,找关系,投简历,才有了一个并不理想的工作;结婚以后没过多久安稳日子,妻子又有外遇,离婚后人财两空;现在又有病住院,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破船又遇顶头风。冥冥之中如果真是有一个关注和决定着人世间芸芸众生命运的“老天爷”,那他一定是患了青光眼,或者是应该配一副老花镜了。

    崔莹听说儿子脖子上被查出长了肿块,吓得快要精神崩溃了,整天以泪洗面,妈妈对儿子的爱有多深,有时是要用眼泪的重量来衡量的,尽管眼泪在很多时候无助任何问题的解决。晓刚出生以后身体不太好,虽然娘家、婆家的人经常到县城帮助排忧解难,但是,由于任春华不在身边,让她最难以承受的,不是生活的重担,而是精神的重负。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甚至更早一些时间,军队基层干部两地分居的很多,离婚的也比较多。军人的妻子,不少在生活困难面前表现得异常坚强,成为甘愿付出的军嫂。也有一些在孤独无助或巨大的思想压力下止步退却,成为让人理解和同情的离异女人。

    崔莹在艰难的生活中挺了过来。

    任春华尽管有负疚和沉痛两块石头压在心上,但从表情上看,要比崔莹镇静得多。晓刚是什么病还有待确诊,如果他真正是得了难治之症,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当你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只有勇于面对现实。

    任春华一直认为,男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经风雨、见世面,而不应当在父母的羽翼下避风躲雨。晓刚由于身体和意志方面的原因,可能还有家长引导的不当,在阴云雷电面前畏缩不前,并没有达到自己期望的结果。

    任春华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晓刚这次患了家人不希望有的病,自己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用理解、热情和爱心,填平两代人之间那条鸿沟,并且要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手段,为他会诊、治疗,使他早日康复。

    晓媛由于晚上没有休息好,第二天早上感到头重脚轻,她心事沉重地刚到医院换好工作服,手机响了。

    是秦月芳打来的电话,她那爽朗的笑声,晓媛平时觉得那么亲切,今天觉得有些刺耳。

    “你回北京了吗?”晓媛问。

    “没有,我现在在天津郊区。”

    “你长时间不在家,把郑叔叔一个人留家里,就那么放心,还不赶快回来,又去天津郊区干什么?”

    “一个大老爷们在家有吃有喝的,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回老家也不是参加乡村几日游,而是去看望小荔的爷爷奶奶。我本打算在家住半月二十天就回北京,后来小荔的奶奶不小心摔伤了胳膊,我才又在家照顾了老太太一个多月。我这次回北京等你郑叔叔办好了退休手续,我们还要一起回去。我现在来的这个地方是你郑叔叔工作过的老部队,距离你爸爸原来工作过的部队不远。我以前从农村到部队探亲时认识的几个老姐妹,现在多数也随了军,她们邀请我来这里见见面、说说话。”

    晓媛看了看手表,快到交接班时间了,便催促秦月芳:“秦阿姨,您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回北京以后咱们再聊,我要上班了。”

    “别急别急,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对你讲,不说出来憋得慌。”秦月芳加快了说话的节奏,连忙说,“我昨天晚上与几个姐妹在饭店里吃饭,看见一个姑娘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开始我很惊讶,以为是你到这里来了,朝她喊了一声‘晓媛’,她扭头看了看我,理都没理,我才知道是认错人了。你说说,她长得与你一模一样,是不是侵犯了你的肖像权?”

    晓媛听了秦月芳的话,吃惊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楞在那里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对秦月芳说:“秦阿姨,我,我要去接班了,这事你千万别、别对其他人讲。”

    在科里的交接班会上,晓媛目光呆滞,心不在焉,像刚害了一场大病,以至于科主任在说话时,探询的眼光几次从她脸上掠过。

    晓媛曾经怀疑过自己不是现在父母的亲生女儿,因为自己与哥哥出生的时间间隔太短,而且从外表看,晓刚人高马大,身材如爸爸,面目仿妈妈,而自己娇小玲珑,身材与长相与爸爸妈妈都无相同之处。但是,晓媛想到爸爸妈妈对自己多年的疼爱和呵护,又为自己曾经的怀疑感到内疚。刚才听了秦月芳的话,她忽然想到,爸爸在天津当过兵,难道自己是爸爸妈妈抱养的,而且那里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或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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