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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六话.神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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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夜探大狱

    朝阳门内大街,北镇抚司衙门所在地。

    夜幕下府衙的四扇红漆钉门紧扣,檐下幽幽飘着一排灯笼。两侧的大石狮子头顶各站一只人面鬼车,收起双翼单足而立,夜间仍然警惕地东张西望,眼观六路,比养条看门狗还要忠实。

    大门外有青铜人站岗。一道门的院子里,值夜的卫士组成方阵踏着砸桩似的步调,从左走到右,再从右走回来。

    果然,两位知事大人威武的坐骑英招在门口一露面,立刻就有小校进去呈报,低喊着“快去请成大人”。片刻,里面人弯腰一溜小跑出来迎接。

    领头的男子,一袭麻色官袍,着帽靴,一看就是府里大官打扮;而且一路跑一路匆忙捯饬衣襟拎着裤腰带,显然从热烘烘被窝里爬出来的。男子恭恭敬敬在楚晗坐骑前行礼:“两位廖大人!哎呀不知二位大人深夜来访下官府邸,衣冠不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人官袍胸前图案和腰带佩玉,怎么也是四品,与南府的澹台敬亭官阶相当,应当就是执掌深牢大狱的北镇抚使吧。

    楚晗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委婉:“深夜打扰,劳烦你出迎,成大人客套了。”

    哊?北镇抚使成大人脸上就写着诧异二字,憋着古怪表情,今儿廖无痕廖大人心情这般的好?对同僚竟也学会虚伪的客气话了!这人对谁笑过?

    楚晗只能凭印象稍微模仿那位真正的指挥知事廖无痕的声音,语气像不像都顾不上了。这黑灯瞎火的,他又以眼罩遮面,都是匀长脸的年轻男子,有人会细察吗?他要下坐骑,英招突然左侧前蹄一塌,左翼往地面一垂,再一铺,唰得甩出一截红地毯似的。

    楚晗愣神,十分聪明地先不下地,偷眼瞟旁边的房大人,神都红地毯上是怎么个礼仪?

    房大人冷峻着一张脸,藐视一旁垂立的北镇抚使。待坐骑跪了膝盖,铺下翅膀,房大人一骗腿,滑下,同时踩了英招那条大肉翅膀的肩胛骨,抖开披风丰神俊朗地跳下。

    楚晗赶紧学样儿,潇洒地踩了英招翅膀一滑一跳,煞有介事地抖开披风,帽带一甩。

    房千岁握着绣春刀柄,根本不看姓成的大官,迈起官靴大步径直往里走,话音冷冷地飘向身后:“哼,进去看看,你自便吧,不必作陪,碍手碍脚!”

    北镇抚使成大人顿时舒坦多了,憋半天的便秘表情突然通畅,堆出笑容来。廖无涯廖大人吊起一张马脸,显然更符合此人在朝内专横骄矜目中无人的气度,一贯又臭又冷不招人待见,这副尿性就对了。

    两人第一关算是过了,就这样混过旁人耳目。想来也是下面人对上级不够熟悉,也不敢细问细察,看见指挥知事的官牌和两头神兽英招,就以为来的都是正主。

    门外两只大鸟鬼车,转动着眼珠脖颈目送他们进门,也没发出一声异响,径直把他们放过去了。楚晗心想,鬼车竟然也没闻出他俩一身小白龙牌精华液气味。神狩界的灵兽鼻子完全都不好使,哪闻得出他是活人还是鬼卫?姓房的混账,回头再收拾你。

    两人进去之后,先坐大堂正位,跟那位成大人用官场话闲扯几句,品了仆役奉上的茶水,随即起身。

    他俩一个扶刀柄,另一个背着手,都是煞有介事东瞧西看,扫过前院后院所有鬼卫、侍卫跟班,打杂仆役、值夜的青铜人,寻找可能出现的熟悉面孔……没有沈公子。

    楚晗一摆眼色,成大人您请领路,咱去大狱里瞧瞧。

    北镇抚使终于露出谨慎,这个,两位大人深夜探监,这要探谁啊?

    楚晗半笑不笑:“也不探谁。你这半月抓的几个人物,审出子丑寅卯没有?我们不亲自过你这儿看看,你还懒得呈报。”

    姓成的一听赶紧赔笑:“哪的话啊廖大人!恐您公事繁忙,不敢叨扰,不敢劳动您大驾。您……有指挥使的手谕么?”

    楚晗冷笑:“好啊,现在子时已过,我与无涯这就去找指挥使大人补一份手谕。成北鸢,你且站这等着别动!”

    楚晗方才喝人家一口茶的功夫,悄悄在桌上捻指一翻。他眼睛尖,瞥见递给成大人的往来公务信件,就赚到对方大名。

    他故意一转身,姓成的一步追上就把他拉住,笑得极其谄媚,五官上都笑开一朵大丽菊花:“开句玩笑,无痕大人何必这样,大人您请。”

    楚晗察言观色几个回合就知道该怎么说话,成北鸢显然忌惮他们身份,上赶着巴结都忙不过来。廖无痕廖无涯那两位爷,平日没少在同僚间作威作福,声势威名造得很是好用。

    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下辖的官家大狱。只不过,鬼卫们执掌的大狱,关押的可就不是大明朝哪位被下狱的监察御史丞相将军,而是神狩界疆域上触犯了戒律天条,捉拿押解在此的灵兽。

    大牢阴森,鬼火跳动,幽深的过道两旁竖起通天的灯柱。柱子顶端盘踞一条烛蛇,以蛇信子“噗”得点亮蛇油灯,光芒幽暗沉静。

    一处一处的地牢、水牢、焰池,关押的都是犯下罪过的孽畜,纷纷被逼现出难堪的原形。

    那边地牢的土里就埋着一位,大头朝上,脑袋上血光粼粼俩大窟窿,被鬼卫拔了犄角痛苦地呻/吟。这种头上脚下的埋法,就是嫌死得太快,要一点一点折磨。

    水牢里隐隐看出盘踞一条巨物。巨大的海兽,锁骨处被两条粗硕锁链对穿。那两条锁链吊上高高的房顶,竟然还吊挂在精巧的滑轮装置上,被滑轮带着缓慢转动。铁索就这样不停转,穿过那海兽锁骨碗口大的伤处。水下振出一层一层痛苦扭曲的水纹。

    楚晗不动声色沿着走廊看了几眼,就受不了了,怕自己难忍的表情快要暴露身份。

    又一个上半身人形的男子被几名青铜人拖进去。男子面容俊逸清瘦,很年轻,上衣被剥/光颤抖着,袍子下面露出青黑色染着血迹的长蛇尾。

    房千岁面无表情,只有眼珠移动,眼瞅着那男子在他面前被拖了进去……

    成北鸢微微一笑:“呵呵,这人身子好长啊?”

    手下接茬儿道:“是啊,成大人,他好长啊!”

    成北鸢眼露阴毒的光:“他一共有多少根肋骨啊?”

    手下道:“一共两百零八条,大人。”

    “好啊。”成北鸢仰脖大笑,一副苍白俊脸上,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今夜上一道好菜,‘弹琵琶骨’。拿一把小刀来,一根肋骨一根肋骨地都给他剔了!”

    ……

    楚晗默默转身就走。

    这“代天神巡狩”的地界竟然有如此手段阴毒一群人,而且以此为乐,品之如饴。

    房千岁面容阴冷,瞳仁里压抑的炙热火苗隐而不发:“不必看了。成北鸢,你给我出来说话!”

    这里都是触犯天条的神界灵兽,显然没有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沈公子一个肉眼凡胎大俗人,论身家位份,真进不来这种大牢。

    他们要找的是运进这里的另一拨人,那些从人间界掉进来的活人。

    果然,他们在北镇抚司后面另一处大院落里,看到一字排开的许多押运囚车,就是他们从宣武门混进城用的那种大木头车。掉落到神界的那些皮囊,被堆进一个深挖的大池子里。

    这些可怜的皮囊,就是用来锻造浇筑成守城的铜人了。鬼卫们倒是很会就地取材,都不必在四海疆土上招募,打造一支战斗力威猛的浩浩荡荡的青铜大军毫不费力,随造随取。

    楚晗一看,不动声色问:“成大人,这些是哪一天从城外收拢来的东西?”

    成北鸢奏道:“就是今天晌晚刚进来的,都在这里了。”

    楚晗这一想,不就是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拨?竟然这么快。

    房千岁问:“什么时候弄好?今晚不进炉子?”

    成北鸢得意:“今天时辰晚了,明天一早就涂油封蜡,进炉,再浇灌铜模子。两位大人权且放心!”

    这么快就下手?!

    楚晗脑袋里“轰”得一声。照这速度,三四天前过来的承鹤那家伙,如果被抓,岂不是早进了那个巨大恐怖的炼人炉?大鹤鹤还能留一条小命在吗?!

    他们来太晚了么……

    桌案上有厚厚的许多本名册,上面都是被打造成骁铁营青铜卫士的真身的名录。

    楚晗强抑着手指的颤抖,迅速翻看那些名册。

    他从最近的一本开始翻,名册上墨迹淋漓,字型潦草。他一目十行看得飞快,也没翻出百十来页,赫然就找到之前在大翔凤胡同3号院那几个失踪青年的名字。当时刘雪城请他帮忙看案子,他很容易就记住失踪名单上的人名。果然就像房千岁解释的那样,在人间做了恶事的人,被黑洞吞噬,掉落到这地方,才会遭受这种形魂俱灭的报应,下辈子就变成持戈执戟的铜人,守卫着广裕的疆土城廓,做神界的奴仆,可能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解脱出去。

    他的发小沈承鹤这人,虽然平时没少吹牛犯贱,拈花惹草,欠一屁股风流帐,可真不能算个恶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罪不可赦的事。这人顶多算个活宝奇葩,对这样的奇葩下得去手吗!

    房大人一开始还帮楚大人翻名册,但楚晗不放心,别人翻过的页数他还要自己重新看一遍。

    房三儿于是也不看了,就看楚晗一人恨不得四只脚爬上桌子忙活。成北鸢在旁边盯着他们,很诧异,暗生狐疑,却不敢问。

    楚晗咬着下唇固执地把名册从头翻到尾,不甘心地连翻好几大本,生怕漏掉熟人。

    他从今年都翻到去年的名册了,往前不可能再有了。

    他没找到“沈承鹤”这个名字。

    没有鹤鹤。

    所以沈公子就不在这鬼地方。

    这个人压根就没来过这里,未曾上过木头大车,未曾被人从宣武门运进来,未曾被人扔进大池子或者炼金炉!

    楚晗两手据在桌案上,长出一口气,身心疲惫。那一大堆名册上龙飞凤舞的名字在他面前变得模糊淋漓,眼底一片湿润。刚才悬着一颗老心,都快掉泪了,真的很怕在这些东西里找到承鹤的名字。

    那么承鹤可能在城里其他地方躲着,或者被哪位屁股后面拖个大绒尾巴的俊男美女收留,没准儿逛红灯/区花/柳巷呢,睡在谁家香闺床上。这样想就稍微放心。

    或者可能根本不在神狩界,串门串到天界了。

    既然这里没有,没必要久留,楚大人对房大人使个眼色,撤,驾着英招扯呼了。

    “廖大人且慢!”

    楚晗刚要出门槛,被身后人喊住。成北鸢一步踅上前拦住他去路。成北鸢眼底抖出光芒:“廖大人,您先慢着,卑职还有话。”

    楚晗面无表情:“你讲。”

    成北鸢半笑不笑:“廖大人今夜如此操劳啊?竟然过问我局里冶炼锻造甲卫此等小事,这些事着个千户来问一声就成……”

    楚晗眼皮一抖:“指挥使亲自吩咐我兄弟过来,瞧你事儿办怎么样了。我不敢怠慢他老人家,你敢?”

    成北鸢笑意更深:“是是是,绝无怠慢。两位大人借一步说话,您看这……”

    楚晗一开始以为俩人暴露了,没成想那位成大人把他们拽到灯下,从袖筒里掏出两个名贵的黑光漆嵌螺钿盒,垂首说:“还要劳烦两位大人,在指挥使跟前替我美言几句,也让小的能有机会……这是我家侄儿从南方带回的物件,看着稀奇,搁我手里怕糟蹋了,大人鉴赏。”

    原来这厮就是巴结行个小贿。

    楚晗也纳闷,廖氏兄弟两个战五渣大草包,是多大脸面人物?北镇抚使按说官也不低,还要攀着廖某人往上走,升官发财更进一步?

    灯下看清了成大人长相。这人也是勾眉画眼,墨线浓重,嘴唇嫣红,姿容俊美,甚至带两分妖孽媚相。可惜,这个成北鸢的一双眼,黑眼球略小白眼球太多,是个标准的四白眼,一笑就嘴唇抽动乱抖。按面相学上讲的,这厮不是克妻就是克夫,克他全家九族,典型一祸国殃民的妖精相。

    楚晗那时也还没听明白,“在指挥使跟前替谁美言几句”,究竟什么内涵。

    房三爷哼出一声,吊着一副嫌弃脸,嫌对方不干不净脏了他手,就没伸手去接。

    楚晗接了成北鸢递来的东西,一笑:“成大人是历练通达之人,我心里记下了。你放心吧,你我改日再叙。”

    成北鸢竟然顺势扯住他袖子不放,手指摩挲几下,故意抚摸他的手腕,十分流连暧昧:“无痕大人若有吩咐,随时使唤小的,下官随叫随到,乐意鞍前马后侍奉……”

    楚晗被恶心了一下,连胳膊带袖子挣了回来。他随手打开两个漆盒。

    一块上好的冰种翡翠观音玉坠,半个巴掌那么大的。

    还有一块精致的怀表,老式做工,金链子,外壳是掐丝珐琅嵌猫眼石晚清画风的一幅春/宫图!

    楚晗直勾勾看着这两样东西,眼仁骤缩,转头盯住成北鸢!

    他甚至不用打开怀表的暗扣机关,验证那副春/宫图的内壳里,是不是刻了一行非常细小的姓名字母缩写。

    他认识沈公子二十多年,又是十分仔细的人。就沈承鹤那家伙平时身上穿的、挂的花里胡哨一堆东西,他每一样都认识,过目不忘。怀表外壳上一道细微划痕的走向位置,他都记着,绝对不会错。

    挺值钱的翡翠观音,是他家鹤鹤二十岁做寿时,楚总拿出来送大侄子的。那是楚珣送的东西。

    沈承鹤显然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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