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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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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日匆匆,自赢烈往东海劳军已过了一月有余。到得七月初八,龙驾便已抵京。

    赢烈回至皇宫,先到坤宁宫见了萧清婉,问过此次平叛相应事由。萧清婉自然一一道来,将其内各处环节讲了个滴水不漏。赢烈听罢,便微微颔首,颇为赞许道:“你行事很知分寸,并未只凭一己之好恶,便滥用刑罚,胡乱诛杀。朕还忧虑,倘或你一时没压住性子,下令杀了荣亲王。让外人眼里看来,本是平叛,却成了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反倒不美。”萧清婉也微笑回道:“这里头的道理,臣妾自然明白的。”说毕,便向颈中解下虎符,重新交还与赢烈,向他嫣然一笑道:“完璧归赵。”

    赢烈见她神态俏皮,便也笑了,将兵符收回,温声道:“在宫里好生待着,晚夕朕过来,与你一道用膳。”萧清婉点头应下,便送他出去了。

    赢烈到得书房,登时便将朝中一应阁老重臣尽数招致,商议此事。这些公卿大臣,早于这一月之内将荣亲王同他党羽这些年来所作所为,列成条款,共定了大逆不道之罪十、大不敬之罪七、结党营私之罪九,至于任人唯亲、凭一己之喜好任意升降官员等罪条,更是不可计数。众臣七嘴八舌,纷纷数落荣亲王的罪状,此间情形比之往日朝堂之上,荣亲王独占风光之时大不相同,正应了那句墙倒众人推。

    赢烈听他们吵吵了许久,便开口问道:“荣亲王犯下如此重罪,以众位卿家所见,该当如何论处?”尚书令林霄连忙出班,奏禀道:“皇上,旁的暂且不提,荣亲王犯上作乱,谋逆篡位,若换做常人,便当凌迟处死,株连九族。但念及他身为皇亲,往年又战功赫赫,皇上必然不忍,臣奏请将荣亲王连同党羽斩首示众,其女眷充官为奴,以儆效尤。”赢烈闻言,只皱眉不语。

    萧鼎仁素擅揣摩圣意,见皇帝神色迟疑,便躬身进言道:“荣亲王乃皇上兄长,又是平息西北叛乱的有功之臣。臣以为,不若将其收缴玉碟,革除皇籍,永世囚于安亲王府地牢之内。他已上了年纪,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他这话说得极是含糊,赢烈却已暗明其意,也甚合自己心意,便点头道:“就这么办罢,务必不使朕落弑兄之名。”众臣皆拱手称是。

    此事议罢,赢烈又道:“那皇长子赢纬,诸位以为又该如何?!”他这话语声量虽轻,却极是愤懑。原来御驾往东海途中,果然遇到一队刺客行刺,为路晓年所率禁卫军阻挡。这起刺客为数不多,又一击失手,再不得脱身,如何能是禁卫军的敌手?苦斗之下,几乎被诛杀殆尽,只剩了两人被生擒。路晓年亲自刑讯,这两人熬不住酷刑,便招供出是荣亲王指使他们前来刺杀皇帝,待得事成,京城之内便辅佐皇长子赢纬继任为帝。而在这之前,赢烈又收到密探自皇长子府里查到的字帖,其上所言正是此节,两者相扣,他也不由不信自己的长子与外人传统勾结,来谋夺自己的皇位。

    众臣闻言,皆不知如何是好。论理,皇长子与荣亲王勾结谋逆,自当同罪。然而赢纬到底是皇帝长子,多年来虽然他行事颠倒,举止荒唐,皇帝也并未十分见责,可见其情。眼下,他虽犯下重罪,可皇帝如何作想,谁又能摸得着呢?即便此刻皇帝一怒之下,依着奏禀处死了赢纬,难保他日后想起,追悔之下迁罪于人。所谓伴君如伴虎,正是如此。

    赢烈见众人不语,冷声道:“怎么,你们平日里机关算计,舌生莲花,今日倒都成了哑巴了?”说着,便指着林霄问道:“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那林霄身上一抖,额上登时沁出冷汗,然而他毕竟是位列三公,身居右相之位多年,其机智才干自非等闲可比。当下,他心念一转,便依着之前萧鼎仁所言奏道:“皇上连荣亲王这大罪之魁都施恩饶恕了,不如也将大皇子收缴玉碟,剔除皇籍,废做庶人,软禁其宅。皇上以为如何?”赢烈听闻此言甚合己意,方才怒颜转霁,说道:“便依卿所奏。”

    这日,君臣众人在书房里,便将此案下了个定论。荣亲王赢煕谋逆作乱,满门皆废为庶人,赢煕囚于安亲王府地牢之内,颐养天年。其女眷法外施恩,仍赐居旧宅。又因咸懿郡主已然出阁,且司徒仲平乱有功,并未牵连在内。赢纬身为皇子,勾结外臣,与荣亲王同流合污,意图染指龙座,一并追缴玉碟,废做庶人,软禁于皇子府邸,今世无诏不得入宫亦不准擅离京城。

    至于朝中那起趋附荣亲王的党羽罪臣,按其罪轻重,有参与谋反的,判为斩刑,弃市于京城菜市口;而罪行较轻的,则满门流放或发配充军。这一月之内,京城菜市口上,一共斩下二十八颗头颅,那青石路面之上的血迹,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褪去。

    赢烈理完前朝之事,又往后宫而去,掖庭局自闻皇帝归来,也忙不迭的开始审讯长春宫一众宫人,尤其是文喜、文乐这等与谨妃近身服侍的。这些大宫女几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只几杖下去,便竹筒倒豆也似的尽数招了。那文乐更是往昔常与谨妃出谋划策的,所知尤多,便将自赵氏初入太子府时起的故事,都吐了个干净。

    掖庭局那书记官员,记得连手也酸了,共计写了满满的四五张熟宣纸,才将这些宫人所供,纪录完全。钟韶英见其内有几桩颇为严重,并涉及过往,便连忙呈递御前。

    赢烈收到供状,见是密密麻麻的几张纸,便略有不耐,大致翻了翻,见谨妃这些年来所为,除却近来与荣亲王勾结犯上外,那残害妃嫔、荼毒皇嗣之事数不胜数,至于指使梁氏以巫蛊之物嫁祸于前婕妤邱氏、下药谋害梁氏腹内之子并意图栽赃与皇后、唆使钱氏施计勾引皇帝、令钱氏将藏匿白蚁巢穴的木球送入坤宁宫中,假借三皇子之手害得皇后自秋千上栽下小产这些事情,都不必再细说。更有多年前一桩旧案,竟也是赵氏做的幕后主使。

    其时,赵氏与赢绵生母梅氏一道获宠于太子,并先后怀上身孕。赵氏先诞下赢纬,紧跟着梅氏生下赢绵。赵氏为防其与子争宠夺储,暗地里与其兄里外勾结,买通刺客,亲自唱了一出苦肉计,又转而嫁祸于梅氏。此事原不易施为,然当时梅氏对太子冷淡疏远,赵氏又挑唆别房姬妾讹传梅氏对太子心怀愤恨。而太子妃又是一个温良木讷之人,并不善于打理家务,荣亲王也在旁插了一手,故而才为其所乘。再则,赵氏与其兄长,旁的本事没有,却均是狡诈圆滑之辈,虽然犯下这滔天大罪,却将痕迹抿的一干二净,纵有几个知道的,除却文乐这等心腹之流,也都封了口。荣亲王自那时起,便有意拉拢赵氏,却苦无把柄,那赵氏又是个滑不溜手的人,一直迁延到现下。宫里新立皇后,赵氏地位动摇,以一人之力又无以抗衡,这才与其联手。

    帝后二人听到这样的奏报,萧清婉便望了赢烈一眼,不好说话,便在一旁默不作声。赢烈既怒又恨,且羞且愧,这桩案子发作出来,无疑是向世人宣召,当年的皇帝竟无识人之能,以致判下这等冤假错案,还让元凶身居高位,宠爱多年。

    钟韶英趴在地上,头埋在双臂之间,大气也不敢出。赢烈满面阴郁,额上青筋跳起,双手紧握成拳,许久不发一言。萧清婉在旁瞧着,见不是事,便轻轻开口道:“谨妃随驾多年……”她话才出口,便为赢烈打断喝道:“什么谨妃!这贱|人竟然陷朕于不义,害得朕白白冤枉梅儿,再有看看她这些年来造下的孽,哪一件哪一桩不该杀该剐?!”萧清婉见皇帝动怒,便趁势问道:“那皇上以为,该如何处置?”赢烈阴着脸,沉声道:“这样阴毒的妇人,不容于世。但念在她侍奉朕多年的份儿上,赏她个全尸罢。”言毕,向钟韶英下旨道:“将赵氏带去暴室,白绫、毒酒、匕首,任她自挑。完事,就拉出宫外埋了便是。”

    钟韶英接旨离去,萧清婉见皇帝气兀自不消,不好硬劝。正逢宫人端了新茶上来,便亲自端了一盏,捧与皇帝,说道:“皇上且消消气着,虽然皇上为赵氏所蒙蔽,但终究是识破了她的本来面目。如今既然已下旨处死了赵氏,再与死者平复冤屈,也就是了。再者,赵氏为人奸猾,心思慎密,行事往往不落痕迹,皇上为其欺瞒,也怨不得皇上。”赢烈盛怒之下,下旨处死了自己多年的爱妾,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也不欲再谈此事,只拉着她的手与她在炕沿上坐了,目光便落在她小腹之上。

    此时,萧清婉怀胎已三月有余,肚腹微微隆起,又因夏季衣衫单薄,便能为人所瞧出。赢烈禁不住拿手去抚,又笑着问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萧清婉垂首笑道:“他才多大,怎么会有动静呢?皇上太心急了。”赢烈便笑叹道:“赢纬那不成器的东西,已不算朕的儿子了。赢绵不提也罢,赢纪年纪虽小,眼下看来也难成大器,嬴纫又是个天生的药罐子。如今,朕只盼着你快些给朕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皇子,好来承继朕的江山。”

    听他提起赢绵,萧清婉倒想起一事,又见皇帝眼下面色还好,便说道:“皇上,二皇子生母当年是为赵氏陷害枉死,如今已真相大白。此次擒拿反贼,二皇子又立功颇伟,是不是当为其母恢复名分,归葬妃陵?”赢烈点头道:“你说的很是。”说着,念及当年与梅氏相处的情景,又颇为动容,便说道:“梅儿受了这些年的冤枉,在地下想必也十分委屈。如今既然水落石出,那便追她为温嘉贵妃,择一黄道吉日,起棺归葬妃陵罢。”顿了顿,又道:“往日里倒没瞧出,这老二还真有些本事,只是略毛糙了些。”萧清婉笑道:“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历练两年,便好了。”

    两人正在屋内说话,外头钟韶英却又进来禀告道:“皇上,赵氏撒泼大闹,不肯就死,定要再见皇上一面。”赢烈十分不耐,当即说道:“她不肯死,你们把毒酒灌进去就完了。这样的小事,还要来烦朕?!”钟韶英吞吞吐吐道:“赵氏定要见皇上,说了许多不能听的话,言语之间还颇为辱及娘娘。”赢烈登时脸便沉了下来,萧清婉忙笑道:“皇上既然赏了她自裁,不如就去瞧瞧?看她还有何话好说,也好让她死的心服口服。”赢烈不想违她意愿,便就吩咐起驾去了。

    龙驾自出坤宁宫,便径向永巷而去。才踏入永巷地面,那往来行走的宫人跪在两旁,每人面上均有些诧异的神色。这地方,从来只有失势遭罪的宫嫔进来,却哪里得见皇帝亲自降临?

    行至暴室,赢烈下辇,在门前伺候的太监慌不迭的开了门。

    赢烈走进室内,此处是多年关押犯错嫔妃的所在,室内一片昏暗,地上堆着些杂物,凌乱不堪。赵红药似是料知皇帝会来,正端坐在室内正中的一把破椅子上,身上早没了往日金碧辉煌的各样首饰,却仍然打理的十分整洁,连头上的发髻也梳的光光的。

    赵红药见他进来,望他一笑,也不起身,只说道:“我知道你必定来的,好歹咱们也是多年的情分了。如今我要死,你总该来送我一程。”赢烈却说道:“朕只是来瞧瞧,你犯下那等重罪,到底还有何不甘,不肯就死。”赵红药笑容凄楚,说道:“重罪?我做的一切都是你逼迫的,是你新娶的那个贱|人逼得!那贱|人怀的是你的孩子,难道纬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你为何只心心念念的想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她肚子里那点尿泡种子才多大?纬儿在你跟前长了这么大,你有正眼瞧过么?!自打那贱|人进了宫,你眼里就再没我们母子俩了,我心里有多苦,你知道么?!”

    赢烈大怒,当面喝道:“该立何人为储,朕心中自有决断。事关江山社稷,容得了你一个贱|妇指摘?且不说你身份卑微,所生皇子如何能继承大统。你看看纬儿那样子,哪里能做一国之君?!他能有今日,不是你往日溺爱之祸?!你为夺嫡争储,竟意图致朕于死地。你满心不过是你自己的荣华,哪里有想过朕?!如今竟还有脸面来控诉,是朕与皇后将你迫到如此地步!倘或你能安分守己,又如何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赵红药冷笑道:“安分守己?我若安分守己,就只会是个太子府里蹲在角落里抱着孩子流泪的侍妾了!你想想当年,你那府里有多少内宠?!你在我身上才花了多少心思?!皇帝陛下,你要我如何安分守己啊!”赢烈冷声道:“这般,你便残害旁人,毒杀朕的孩子?”赵红药仰起脸来,狞笑道:“不错,当年自你宠了我之后,我就打定了主意,就算踩着别人的尸体,我也要往上爬。谁挡了我的路,谁就得死。但凡不是我生的,就只好怪他自己命不好——谁让他不投在我肚子里呢?老二的母亲死后,老二已形同不在,我这才容他活着。老三的母亲是个愚拙的蠢物,老三也没什么作为,我这才留他一命。只可恨那贱|人命好,又防守严密,我无从下手。否则,我真想剖开她的肚子,把那胎儿挖出来!看他还如何同我儿子争夺储君之位!”

    赢烈见她言辞激烈,神色狂乱,只摇头道:“真是丧心病狂!朕,真不该来这一遭。”说毕,便向刑房的太监道:“打发娘娘上路罢。”赵红药却厉声喝道:“不必你们动手!我就要死,也绝不死在你们这些下作奴才手里!”赢烈转过脸来,说道:“他们是下作奴才,你是什么?你忘了你的出身?”赵红药朝他笑着,说道:“原来皇上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卑贱的侍女。你对那贱|人宠爱有加,也不过是冲着她的出身家世罢了。你们,也不过如此!”赢烈淡淡道:“朕与她之间,有你置喙的余地?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焉容你这泼贱无休止的辱骂?!”赵红药笑道:“我就是要骂,横竖我是要死了。皇上,如今你又能奈我何啊?!”说毕,又连骂了十数声贱|人,眼看皇帝下令命太监上来,她便自头上取下钗子,捅进自己的喉咙。登时只见乱红遍地,她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一双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赢烈。

    赢烈看着她尸横就地,只长叹了一声,迈步出门。

    同年八月,庶人赢煕因为时气所感,风湿发作,暴病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这两人over了。

    赵红药,活的疯狂,死的也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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